马来西亚电子烟“州际战争”：多州全面禁售下的监管困局

一支电子烟在柔佛州属非法商品，在吉隆坡却可合法销售——这个东南亚国家正上演全球罕见的“联邦与地方监管对抗战”。

2025年4月，马来西亚登嘉楼州政府会议室内，州卫生官员签署了全东南亚最严苛的电子烟禁令。三个月后，该州169家电子烟商店将面临全面关停。一位马来裔店主看着库存中五颜六色的烟弹苦笑：“500万令吉的存货，三个月后就会变成犯罪证据。”

与此同时，在吉隆坡市中心商场，电子烟专柜悄然拉起黑色帘幕。销售人员从缝隙中窥视顾客，确认是成年人后才拉开帘子展示产品——这是商家为应对全国性的电子烟公开展示禁令发明的“帘幕策略”。

01 监管框架：联邦与州政府的权力博弈

马来西亚电子烟监管呈现罕见的“双层结构”：联邦政府设定基本规则，州政府则握有最终裁量权。这种分权模式导致全国政策呈现碎片化格局。

2024年10月1日，《2024年公共卫生吸烟产品管制法案》（Act 852）正式实施，首次为电子烟建立全国性框架。该法案包含三大核心禁令：

• 禁止向未成年人销售

• 禁止自动售货机销售

• 禁止非专卖店公开展示

在产品标准上，法案设定了渐进式限制：

• 尼古丁浓度：2025年10月起从35mg/ml降至20mg/ml

• 烟弹容量：2026年10月起从3ml减至2ml

• 烟油包装：瓶装烟油最大容量不超过15ml

表：马来西亚联邦电子烟监管核心要求

监管执行涉及多部门交叉管辖：卫生部负责产品注册与健康标准；国内贸易部监督设备安全；海关总署控制进口；而地方政府则掌握着商业执照的生杀大权。这种分散的体系导致执法标准不一，为地方政策的各自为政埋下伏笔。

02 州禁令地图：从柔佛到登嘉楼的“禁烟带”

马来西亚电子烟监管最显著的特征是州级禁令先行。目前全国已有至少5个州宣布全面禁售电子烟，形成了一条纵贯马来半岛的“禁烟带”：

• 柔佛州（2016年实施）：苏丹依布拉欣直接下令禁售，成为全国首个禁烟州。禁令实施初期曾引发商家法律诉讼，指控地方政府越权执法

• 吉兰丹州（2016年实施）：紧随柔佛之后禁售，2015年底一名商家因售卖含尼古丁烟油成为全国首例被控者

• 登嘉楼州（2025年8月实施）：最新加入禁售阵营，设三个月过渡期，承诺为受影响商家提供创业培训

• 玻璃市州（2025年8月实施）：基于2022年宗教裁决推行禁令

• 吉打州（2026年实施）：采取渐进式禁售，不再续发销售执照

这些禁售州人口合计占全国21%，且影响力持续扩大。经济最发达的雪兰莪州虽未明确禁售，但已查封所有电子烟广告，并起草限制政策；彭亨与马六甲州也表态正在研议跟进。

州禁令的法律依据是1976年《地方政府法案》（Act 171），该法赋予州政府通过附属法规管制商业活动的权力。登嘉楼州明确表示，8月1日禁令生效后，继续销售者将面临罚款、查封和刑事起诉。

03 青少年健康危机：执法困境与黑市滋生

推动各州加速禁售的核心动因是青少年电子烟使用率的爆炸式增长。马来西亚卫生部2025年5月成立特别委员会，专门调查学生滥用电子烟问题。医学界披露的数据触目惊心：

• 2019-2024年间全国报告41起电子烟相关肺部损伤病例，医学组织警告这是“日益加剧的系统性威胁”

• 电子烟被滥用为合成毒品吸食工具，副总警长阿尤布·汗直言其已成毒品犯罪新载体

执法面临双重挑战：

• 跨州走私：禁售州与许可州交界处形成灰色市场，柔佛与新山边境尤为严重

• 线上暗网：2025年数字经济与社会部已封锁9500多个销售网站，但Telegram等加密平台交易依然活跃

宗教力量也加入管控阵营。彭亨州伊斯兰党青年委员会强调电子烟对青少年身心与伦理构成“双重威胁”，施压州政府推行禁令。60个非政府组织联合支持登嘉楼州禁令，直指电子烟与毒品滥用、健康风险的关联。

04 产业地震：34亿市场震荡与跨国企业退场

严苛的监管环境正引发产业巨震。2025年4月，英美烟草（BAT）宣布将于第三季度停售马来西亚市场VUSE系列产品，成为首个退场的主要国际品牌。这一决定直接影响其在马一次性电子烟市场的主导地位。

本土产业面临更大危机。据《2023年马来西亚电子烟产业研究报告》：

• 行业年市场规模达34.8亿令吉（约8亿美元）

• 全国超，500个零售点

• 直接带动约，500个就业岗位

登嘉楼电子烟商协会主席卡马鲁扎曼控诉，该州禁令将导致会员每月损失500万令吉，而三个月缓冲期“远不足以消化库存或转型”。更深远的影响在于消费者选择——全国31%烟民已完全转向电子烟，监管加码可能迫使他们回归传统烟草或转向黑市。

05 政策悖论：健康保护与利益冲突的困局

马来西亚电子烟监管陷入多重矛盾，核心悖论在于：传统卷烟合法销售而电子烟遭严打。批评者指出这背后是国营烟草管理局的利益——该机构控制着全国传统烟草产销。

经济账同样凸显矛盾：

• 政府通过烟草专卖获得巨额税收，卷烟是重要税源

• 电子烟禁令导致黑市泛滥，政府既失税收又增执法成本

国际研究让立场更显尴尬。英国公共卫生部证实电子烟危害比传统卷烟低95%。本地减害倡导者Asa Saligupta质问：“每年约5万马来西亚人死于吸烟，为何拒绝提供减害替代品？”

政策摇摆反映出深层分裂。2024年卫生部曾考虑将电子烟作为“更安全的吸烟替代品”合法化，但遭医疗团体强烈反对而搁浅。这种反复使业界对监管连续性失去信心。

06 未来迷局：联邦统一框架的可能路径

马来西亚电子烟监管正站在十字路口，三条可能的路径逐渐清晰：

路径一：联邦统一监管

• 完善Act 852实施细则，建立全国标准

• 协调州禁令与联邦政策冲突

• 参考欧盟TPD框架设定合理限制

路径二：地方自治扩大

• 更多州加入禁售行列

• 形成“禁售州”与“许可州”并存的割裂市场

• 催生跨州走私产业链

路径三：减害转型路径

• 承认电子烟减害价值

• 建立严格年龄验证体系

• 征收专项税用于青少年戒烟项目

卫生部长祖基菲里近期表态暗示联邦倾向第一条路径：“将全面执行Act 852，尤其严厉打击向未成年人销售行为”。2025年10月该法案全面生效后，尼古丁浓度限制与包装新规将全国统一实施，可能削弱州禁令的合法性基础。

当登嘉楼州的电子烟店主拉下店铺卷帘门时，雪兰莪州的商家正为展柜安装遮挡帘——这个国家用9年时间从监管真空走向全球最复杂的电子烟治理试验场。

“封禁并非良策”，马来西亚电子烟商会的抗议在州政府会议厅回荡。但医疗界的反驳同样有力：当校园里飘起糖果味烟雾，当急诊室收治电子烟相关的肺损伤少年，辩论已超出商业范畴。

随着联邦法案全面实施日期逼近，这场关乎34亿市场与一代人健康的博弈正在倒计时。而答案或许藏在卫生部长祖基菲里的警句中：“在青少年健康面前，没有中间道路可走。”